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财新记者 陈亮
鸡鸣三省大桥位于川滇黔三省交界处,因“一鸡鸣、三省闻”而得名。乌蒙山区悬崖陡立,赤水两岸难以往来。恶劣的交通曾助红军摆脱追击,但如今却阻碍经济的发展。改革开放以来,架桥修路的呼声不断,直到2016年7月,作为四川省渡改桥工程之一的鸡鸣三省大桥终于开工

本文原载于《财新周刊》2019年第20期,发表于2019年05月27日 峡谷直壁间,赤水河上,正在建设的鸡鸣三省大桥拱圈高悬,远远望去,桥拱端口的作业面形同跳水运动员跃起时弯曲的跳板。
鸡鸣三省大桥位于川滇黔三省交界处,连接四川叙永县水潦乡与云南镇雄县坡头乡,预计2019年年底通车后,两地跨越赤水河峡谷的时间,将从两个半小时缩短到两分钟。
正在施工的桥拱,从峡谷直壁上伸出,从作业面下来的工人们,第一时间点上烟,庆祝平安下班。
赤水河上的工人
大桥架在赤水河峡谷的峭壁之上,到水面最大落差180米。项目经理蒋中桥介绍,因为资金、地形等条件限制,这座桥被设计为上承式钢筋混凝土箱型拱桥,施工单位四川公路桥梁建设集团有限公司综合考虑后,选择了国内少见、难度较大的“斜拉扣挂,悬臂浇筑”方式进行施工。
2019年5月,捆扎钢筋、浇筑水泥的工人们在拱圈边上的半空中作业。他们头顶70米高处,是负责给工人吊运材料的塔吊,塔吊操作员张春华夫妇,每天处在整个工地的最高点,距离水面256米。
“桥二代”杨忠建在工地上调度塔吊,他是该项目的总工长。2017年被评为四川路桥工匠之星。父亲也修了一辈子路桥。工地艰苦,同事们打趣“桥二代”家庭是献了青春献子孙,同时他们也认为修桥铺路是行善积德的好事业。
张春华30岁时开始跟丈夫学塔吊,第一次爬上去时,丈夫在前面,她在后面,塔吊晃了一下,她吓得不能动弹。如今她看着256米的落差,一看就是一天,也不觉得怕了。“天天晃,已经麻木了。”工地两岸各有一个塔吊,张春华在云南一侧工作,丈夫陈世军在四川一侧工作。张春华说,“人家隔一条银河,我们隔一条赤水河”。
她每天坐索道吊笼过河去云南,吊笼由铁皮和钢筋焊成,没有座位,一开动便不停摇晃,310米的路程,要晃20分钟。关于坐吊笼,工地上流传着一个段子,有位四川籍办公室文员第一次坐吊笼前,很害怕,打电话给工地负责人,反复确认到底有没有危险。后来索性安慰自己说,怕个什么,掉下去也就几秒钟的事。
2019年5月20日,工人们乘坐缆索吊笼跨越峡谷去工作面,每次往返就是40分钟。
鸡鸣三省长期以来是交通死角,蒋中桥说,工地上所需建筑材料、设备要从很远的地方组织调运。很少的东西就需要运输一天。冬季部分山路冰雪路面,加钱都找不来卡车,当地司机认为这“不是钱的事,是命的事”。
因为交通不便,工地上的工人们也很少回家。“来了不想出去,出去了不想回来。”下了班之后,工人们的主要任务是“消磨时间。”大桶雪碧瓶、洗衣液塑料桶,都被张春华改造成多肉花盆。她把野百合从山上挖下来,种在工棚边,进了五月就每天起来看开花了没有。
“消磨时间”的另一个办法是轧马路,每天吃完晚饭,女工们会结伴出去轧一个多小时马路,有时候可以走一两万步。最开始工地上收养的流浪狗们每天跟着她们去遛弯,后来它们就不去了,趴下看男人们打乒乓球,或是趴在悬崖边看鸡鸣三省的山谷,看完贵州,扭头再看云南。
休息时,工地警卫张寿芝拿出鞋底缝制起来,她的主要工作是劝阻游客不要进入工地。
模板工陈晏平每天在无遮无拦的露天平台干活,天热时,每天要喝两大瓶水,一天下来身上都是盐霜。
质检员袁翔负责检测工地上用材料的质量,砂粒、钢筋、混凝土,都要经他手检测合格才能使用。检测工作并不轻松,铁皮简易房里,夏天闷热冬天冷。生命至上、安全第一,袁翔感觉责任巨大,生怕有一点疏忽。
乌蒙山区里的彝乡
傍晚,隐没在赤水河峡谷两岸大山深处的众多村落,灯光逐渐亮起,在夜幕下灿若星光。
鸡鸣三省大桥项目部所在的四川叙永县水潦彝族乡,祖祖辈辈都种李子树。20年前,李子成熟的季节里,每逢集市,水潦乡家家户户的壮劳力都背着李子渡河去云南,到镇雄县城或坡头乡售卖。
那时,为了卖上好价钱,水潦乡水潦村的李德全选择去较远的镇雄县城。两天的山路,提前两天就要背上李子出发,一背篓李子四五十斤,背下山就一身汗,坐渡船过河后开始爬山,中间还要蹚过一条河。两天一夜,累了困了就在路边睡一会儿,山里蚊虫多,睡不踏实,醒来继续走。到县城里李子可以卖到0.5元一斤,最后背着袋洋芋或者苞谷回来。
后来,摆渡的人家被偷牛盗马的“二杆子”袭扰,搬走了,村里人要过河只能绕远路或者冒险涉水。再后来壮劳力都出去打工了,也再没有人翻山涉水去卖李子了。
四川叙永县水潦乡,狮子山甜橙基地。高品质水果种植是当地的脱贫攻坚主导产业。截至2019年5月,当地有3万亩李子,1万亩甜橙。
水潦乡党委书记熊伟说,水潦乡地势高,昼夜温差大,李子甜。有自然条件,群众们也有种植传统和技术。但交通问题一直制约着经济发展。一河两岸,李子过了赤水河,就没那么甜了,水潦卖2元钱的李子,运到坡头就能卖5-8元。但目前要绕几十公里。修桥是几代人的夙愿。
四川省叙永县水潦乡水潦村,老人拖着干枯的树枝回家。因为交通闭塞,当地一直是国家级贫困县。
虽然是几代人的夙愿,但因征地资金的问题,前期很被动,熊伟回忆,当时征地时,一亩地只有1800元的青苗补偿。征地调地组,压力巨大,如果老百姓不拿地出来,这个桥就会马上转到别的地方去修。因为别的地方也急需建桥。
熊伟最后决定“打感情牌”,把老百姓召集起来,开了两个多小时的群众会,说明情况:“目前只有青苗补偿1800元,占地补偿争取下来就给,争取不下来就不给。等桥修好了,桥头立两块碑,愿意拿地出来的人家,桥头立功德碑,不拿地的也立一块碑,这块就不是功德碑。”
云南省镇雄县,一辆重庆牌照的轿车停在道路的尽头,乘客们下车向鸡鸣三省大桥观望。他们需要绕道两个半小时才能渡过赤水河。
按照施工进度,鸡鸣三省大桥最艰难的桥拱部分将于2019年7月合龙,大桥有望2019年底通车。
两边的水泥路都已修到大桥的施工区域边上,只等大桥完工,两岸皆可通车。30多年没去过镇雄县城的李德全有个计划,等桥修好了,约上老伙计们包车去一趟镇雄县,看看哪里他们曾经歇过,哪里他们曾经卖过李子,“以前卖李子的地方早就变样了吧,不过地方肯定还能找到,山又不变,只是路变了”。
熊伟正组织筹建果品加工厂,他设想着大桥通车后,李子也可以深加工远销各地,村里的果品产业发展起来,乡里长期在外的青壮年们应该可以回来了。
设计:冷斌
版面编辑:杜广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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